孤城旧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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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豆小姨妈:





我叫孙染,是一名文学杂志社的编辑。


 


受我姥姥的影响,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很长情的人,所以我偏爱写此生不渝的故事,也偏爱写圆满温馨的大结局。


 


我总觉得,一份真挚的感情来之不易,若不给它安上一个大团圆结局的话,那对于文中的主人公来说,实在太不公平。


 


 


我的姥姥是一名传统而保守的中国女性,她生在二十世纪初,江南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。


 


那个年代日军入侵中国,时局动荡,战火纷飞。


 


眼看整个江南都要被沦陷,但这座小镇却一直安安稳稳的待在这方土地上,无人打扰。


 


从小在安和温静的小镇里长大的姥姥,在她开始记事的时候,就已经在镇上一个小户人家里头做丫鬟了。


 


也就是因为这样,她在那里遇见了她这一生中最难忘怀的人。


 


 


我的姥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,姥姥告诉我,她这辈子最感谢和最依赖的人就是我姥爷,但我姥爷并不是她最爱的人。


 


姥姥说,她最爱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那座江南小镇。


 


可即便那人离开了,姥姥也不可能有机会同他在一起。


 


 


为什么?我经常这样问我的姥姥。


 


姥姥总是摸着我的头,回答我说,这个故事太长了,下回再告诉我。


 


 


一年年过去,也不知道我等了多少个‘下回’,等到我已经上了大学,等到我已经参加工作,姥姥也没能将当年的故事说与我听。


 


 


 


今年夏天,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五个年头,好不容易从主编那求来了一个假期,我回到老家去看望年过九旬的姥姥。


 


夜里的乡下十分幽静,蛙声蝉鸣不绝于耳,夜空是在城市中不曾出现过的满天星斗。


 


姥姥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,突然就给我说起了儿时给我提过的那个故事。


 


我欣喜非常,压抑着藏在心中多年来的各种疑问,安静趴在她的膝盖上听着,毕竟对于这个故事,我从小就有许多的想象。


 


我姥姥这一生算是比较平顺的了,也许是因为她经历过混乱动荡的抗日时期,幸运的从战火喧天中存活了下来,所以我从未见她的情绪有太大起伏,即便是提到我的姥爷。


 


只有在每次提及‘他’的时候,姥姥一向无波无澜的眼睛里才会多出几抹色彩。


 


 


她拿着蒲扇,像小时候那样给坐在竹席上的我驱蚊解暑,眼睛望着很远的远方。


 


那尽头似乎有她生命中头二十多年的所有回忆。


 


 


她并不是故事的主人公,姥姥说,这是一个多少会让人唏嘘的故事。


 


 


他姓易,比她大十二岁,是他们镇上最温柔的人。


 


而他不轻易示人的倔脾气,还有他一生所有的长情,全都毫无保留的给了那座老宅子里的另一位少主人。


 


 


*


 


 


一九三七年  


 


战乱时期的江南


 


 


傍晚的天空是灰色的,下起了蒙蒙细雨,浇湿了在这座水乡小镇上空盘旋的暑气,添了几许凉意。


 


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多日不间断的雨水冲刷得锃亮,走在上头的女人刚从船上下来,许是忘了带伞,她双手遮着额头,踩在石板路的小水坑上,吧嗒吧嗒的往家跑去,生怕雨水再将新做好的旗袍溅湿更多。


 


 


小巷的外头是桥街相连的景色,咫尺来往皆须舟楫,粉墙黛瓦的民居高低错落。


 


街头有腥润的泥土清香,卖小吃和捏泥人的小贩草草将摊子收了去,躲在临街小铺的屋檐下,甩着袖上的雨水。


 


 


这座小镇由里到外都散发着古朴幽静的味道,浸泡在这江南的朦胧烟雨之中。


 


 


约莫二十岁出头的男子,生得十分俊逸,气质卓华。


 


他举着一把杏色的雨伞,神色淡定,步履徐徐的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,在一家有些破旧的小宅子面前停住。


 


走上台阶,伸手拉上了沾了雨水锈色斑驳的门环,一下、两下、三下,敲着门。


 


 


“千玺。”


 


 


他的声线沉稳而好听,声音不大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

 


 


站在门口等了许久,里头没人回应。


 


他早料到会是这样了。


 


 


易烊千玺的脾气很好,对谁都很温和,克己守礼,很难见他有生气的时候,即便是生气了,那气也消得特别的快。


 


可唯独对自己,生起气来心就变得跟他的倔脾气一样硬。


 


 


“我没带伞。”男子将伞扔到一旁,语气镇静,一点儿都听不出在撒谎。


 


依他这么多年对易烊千玺的了解,唯有服软和装可怜这两种方法,才能将易烊千玺的气捋顺。


 


他在心里默数了二十个数,躲里头的人果真坐不住了。


 


 


吱——


 


门被人打开,易烊千玺举着伞,面无表情的从门背后走了出来。


 


见来人衣衫干爽,毫无被雨水沾染的痕迹,易烊千玺眯起了眼,“王俊凯,你这老把戏倒是怎么都玩儿不腻。”


 


夏日多阵雨,方才的绵绵小雨突然变大了起来,像被人撕开了一个口,从空中倾洒而下,噼里啪啦的打在门外青石板路上,溅起朵朵透明的水花。


 


“你每次也都照单全收了。”被唤做王俊凯的人浅浅一笑,朝易烊千玺走近了些,欲拉他的手,“跟我回家。”


 


手指还没相触,易烊千玺将王俊凯的手一把甩开,面色坚定,不肯让步,“要么让我随你一同去上海,要么和我一起待在镇上哪儿也不去,二者选一。”


 


王俊凯被甩开的手愣在空中片刻便收了回来,他眉间凝重,正色道:“我必须去。”


 


易烊千玺的眸子黯了黯,又顷刻恢复了过来,“可以,我不会阻止你,但你必须带上——”


 


“千玺!”王俊凯打断了易烊千玺的话,蹙着的眉心涌上一层恼意,“你知不知道现在上海城里全是鬼子!”


 


“这话该问你自己吧!”易烊千玺的声音也大了起来,他瞪着王俊凯的双眸里布着细细的血丝,是这几日没有一日安眠的疲累。


 


他的眼眶里还有被方才的雨水淋湿的痕迹,望着王俊凯,压低声音道:“你分明知道,现在去上海就是送死。”


 


雨声紊乱,如同心中被人剪断了的珠帘,两颗三颗的落在地上,没有间断。


 


王俊凯沉了一口气,抚平自己刚才的冲动。


 


他看着易烊千玺,淡淡的开了口,“我明白。”


 


易烊千玺以为王俊凯终于将自己的话听了几分进去,脸上浮出薄薄一缕欣喜,正欲跨出门槛儿,就又听见王俊凯用不容置疑的肯定口吻说——


 


 


“但他们还在那里,我得去接他们出来。”


 


 


最后一颗断了线的珠子,终于落在地上,周围的所有声音都在那一刻变为了静默。


 


 


他们,指的是王俊凯和易烊千玺小时候在上海孤儿院里的朋友,他们是孤儿,亦是曾相依为命的同伴。


 


王俊凯和易烊千玺的运气好,被一户人家一起领养了回来。当时那户人家原本只想领养王俊凯一人,因为他们自己恰好也姓王。但那会儿的王俊凯和易烊千玺就像连体婴,感情好得怎么也分不开,无奈之下,王家只得将两个孩子都领养了回来。


 


好在这两个孩子都非常好带,王家夫人对千玺也是欢喜得很。十多年只是眨眼间的事,如今,这大小少爷都已经长成了二十二三的英俊青年了。


 


 


王俊凯,易烊千玺。


 


他们是镇上一双小有名气的异姓兄弟。


 


这座江南小镇从不收留外人,也鲜有外人经过。他们算是少有的被领养回镇的例子了,加之二人在人品性格方面都很优秀,所以镇上大部分人对这两个名字多少都略知一二。


 


 


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兄弟,镇里的人说。


 


但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,他们并非只是兄弟。


 


他们还是恋人。


 


 


王俊凯和易烊千玺博得了镇上许多姑娘的恋慕,尤其是看起来更加清冷的王俊凯。


 


若镇上的姑娘知晓,王俊凯只是因为一根狗尾巴草就被文质彬彬的易烊千玺唬弄到手,她们一定会十分悔恨自己花尽心思却还唯唯诺诺的矜持。


 


 


在那个炮火销烟不断的年头,大抵只有像她们那样隐藏在深水小镇里的人,才有心思去想这些事儿吧?


 


 


说到这里,这个故事就又得从多年之前开始讲起了。


 


 


六年前的江南小镇,有的只是小桥流水、船桨轻摇的宁祥安逸,好似每日光是坐在岸上数着来往船只,也能这样无功无为的安稳一辈子。


 


 


 


“大少爷!您慢点儿!”


 


祥叔怀中抱着昨日太太吩咐厨房做好的桂花糕,气喘吁吁的跑在石板铺成的坡上,一边挥手,一边朝着前头的人呼喊,“小、小少爷,您也等等我啊……”


 


前头的两位少年十六七岁,在杏花微雨的胡同里奔跑着。


 


他们昨日夜里就计划今天要逃跑一次,毕竟终日窝在学校总归有些无聊,毕竟他俩惯来尊师守纪。


 


就叛逆今日这一次,一次而已,应该不为过吧?


 


 


管他呢,到时候娘骂起来,还有祥叔护着他俩。


 


 


“祥叔,您快回吧!前面马上到学校了,我哥说他肚子疼得厉害,就不吃桂花糕了!”易烊千玺边跑边回首,对身后老远处早已跑不动了的祥叔大喊着。


 


王俊凯在一旁捂着肚子伪装疼痛,始终没有回过头——因为他怎么都憋不住笑。


 


易烊千玺难得撒一次谎,还面色不动有模有样的,若不是他清楚易烊千玺的性子,怕是会以为他天天偷学自己这唬人的伎俩了。


 


“那、那我回头如何跟太太解释啊!”祥叔停止了追跑,弓着腰大口喘着粗气。


 


现在的小娃娃哟,精力好得怕是一百个他这样老头儿加起来都比不上。


 


“您就自个儿吃了吧!”易烊千玺朝祥叔扬起一个笑,转身扶住王俊凯的肩膀,单手朝后挥了挥,“我们不会告诉娘的——!”


 


 


“啊?”


 


祥叔面露难色的张大了嘴,眼巴巴的看着这两个小祖宗蹿的一下,消失在了这个平常清晨里的胡同尽头。


 


 


树缝中有光线悄然滑落,尘埃在树梢下浮动,胡同道里萦绕着被昨夜细雨绵绵打湿过的植物清香,悠悠的飘进各户宅邸的院子里。


 


橙红的太阳露出了尖儿。清晨时分,雨过天晴。


 


新的一周开始了。


 


 


 


王俊凯和易烊千玺躲在胡同口的大树后,看着祥叔慢慢吞吞的转身离去,坐上人力车驶离了那头的胡同口,才终于放下心来。


 


“罪过。”易烊千玺不忍的摇摇脑袋,仰头看向王俊凯,“看祥叔这么为难,我觉得很是愧疚。”


 


“那你去把他唤回来?”王俊凯理了理因跑得太急而乱了的衣衫,攀上易烊千玺的肩,有条不紊的笑道:“我瞧你方才糊弄祥叔还糊弄得挺开心的,就别打马后炮儿了。”


 


易烊千玺无奈的瞪了王俊凯一眼,叹了口气,再度望向胡同那端早没了人影的地方,喃喃道:“对不住了,祥叔,那桂花糕就当做是赔礼吧。”


 


被易烊千玺的较真给逗得笑出了声,王俊凯手掌轻轻使力便将易烊千玺带到了跟前,“走吧,我们去后山。”


 


“嗯。”易烊千玺往学校里眺望了一眼,把话吞回了肚子,和王俊凯偷偷摸摸的从校门一侧溜了过去。


 


 


学校后山是他们小镇上最美的地方之一,终年都是郁郁葱葱的。


那儿还有一大片的向日葵,前些日子才播了种,得等到夏季花期才能感受到它金灿灿的蓬勃朝气。


 


 


王俊凯和易烊千玺坐在草地上,四月的鲜草嫩绿,坐上去还有点儿扎人,但挺是惬意。


 


这是他俩第一次逃课,既有着干了错事的紧张感,也有着干了坏事的兴奋劲儿。过了今日,也不知他俩会否榜上有名,或是被学校公开批评,淹没在老师的唾沫星子里。


 


“千玺,你躺下来试试。”王俊凯躺在草地上,拉了拉身旁有些紧绷的易烊千玺,“既然都逃课了,不如彻底放松,别辜负了这上好的春光。”


 


易烊千玺长舒一口气,卸下紧张感,躺下来看着天空怔怔的道:“真是奇了怪了,明明我内心在说这样不行这样不行,怎么就那么顺利的跟着你逃课了?”


 


“没什么好奇怪的。”王俊凯偏过脑袋看向易烊千玺,笑弯了眼睛,“因为我是你哥。”


 


弟弟听哥哥的话,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。


 


“又来了。”易烊千玺拿他没办法,只得看着额上的碎发,瘪嘴将它们吹了起来,对王俊凯道:“对,你是哥——所以拜托你能不能多给我树立点儿好榜样?”


 


“还用得着树立?”王俊凯一脸理所当然,“这么大个活人标本在这儿。”


 


 


易烊千玺不再接话了,他觉得不论自己如何说,王俊凯都能让他无话可说。


 


这有些人睁眼说瞎话的技能好像是天生的。


 


吹牛皮扯淡撒谎从不需要打草稿,这才是王俊凯的本质,旁人都被他不苟言笑、从容淡定的外表给迷惑了。


 


 


两人在草地上躺了着小憩了会儿,上午便过去了大半。


 


王俊凯移开搁在眼睛上面的手臂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他轻轻侧过身子,发现易烊千玺的呼吸十分匀称缓慢,似乎是睡着了过去。


 


易烊千玺的眉毛很粗,皮肤白皙干净,看了让人的心情有说不出的愉悦。


 


王俊凯悄悄的用一侧的手肘撑起了身子,小心翼翼的朝易烊千玺凑过去。他很想知道易烊千玺的眉毛是何种触感,会否同这草地一般韧中带柔,便将手伸了出去。


 


“你要做什么。”


 


易烊千玺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王俊凯的手腕,徐徐睁开了双目,微眯着眼看着王俊凯,冷静的说道。


 


王俊凯像是早料到易烊千玺会醒来一般,一点儿诧异也没有,平淡道:“想趁你不注意,拔掉你的眉毛。”


 


反正易烊千玺问什么,王俊凯就答什么,只是他向来是不保证真实率的。


 


“也就我愿意陪你干这些浑事儿。”易烊千玺说着,打了个翻身背对王俊凯,“别闹我,逃课的损失我得靠睡觉补回来。”


 


王俊凯看着他的背影笑了,“千玺,你以后若不从商,应该会是商界的一大损失。”


 


 


春风阵阵,带着暖意,吹过高高的山谷,拂动着少年的长衫。


 


王俊凯坐了起来,视线转到右侧草地上放着的布包上,包上微微鼓起,乍看好像是一根棍子的形状。他伸手抚了上去,滞了半晌,还是没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。


 


其实他今日带易烊千玺逃课,并非只是因为无聊。


 


他是想送易烊千玺一件礼物。


 


但他没有料想到,自己平日里大话谎言都是信手拈来,如今只是送个礼物,却变得磨磨叽叽起来了。


 


再次回头看着易烊千玺的背影,王俊凯的眸子里是被春风掠过的和煦。


 


 


若非真心在意,又怎会生出那么多的顾虑。


 


-


 


损失弥补得差不多了,易烊千玺醒来对王俊凯说下午不能再逃课,还是赶紧下山为好。王俊凯顺着他,两人拿起包就往山下走。


 


往山下的路是一条很美的小路,两边隔着几米就种了一棵法桐,它最美的时节应该是秋季,橘黄的叶子随风摇曳,片片飘落至地上,铺成了毯子。


 


不过,开着白色花朵和红色浆果的春天也不逊色。


 


 


快走到能望见来往行人与车辆的路边之时,易烊千玺叫住了王俊凯。


 


“你可是有话要对我说?”


 


 


王俊凯怔住,他自认为自己隐藏的非常好,所以现在他完全不清楚易烊千玺是如何发现了自己的踌躇。


 


“有。”恢复面色如常,王俊凯坦然承认,这回倒是没掺半点儿假,“但我还没想好如何与你说。”


 


易烊千玺站定,转身抬眸看向王俊凯,眼珠转了转,“那我变个魔术来猜猜?”


 


王俊凯不解,便见易烊千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绒绒的狗尾巴草,对着他的鼻子就挥了过来。


 


“阿嚏——”王俊凯禁不住打了个喷嚏,推开易烊千玺手中的狗尾巴草,蹙眉问道:“你说的魔术就是这个?”


 


“一半一半。”易烊千玺将手中的狗尾巴草卷成一个戒指大小的环,递给王俊凯,“给你的,敢不敢收?”


 


心跳蓦然加快,那个瞬间,王俊凯感觉有一句话总是若有似无的撞击着他。他在记忆里仔细搜寻,不出多时,那句话便清晰出现在他的脑海。


 


那是他前些天在书房里的一本书上看到的,当时那本书就放在书桌上,他便顺手拾起来看了几眼。


 


具体的内容已经记不大清了,他只记得书中有提到,狗尾巴草也是有花语的。


 


它的花语是:坚忍、艰难、不被人了解的爱。


 


 


“我猜对了吗?”易烊千玺的笑靥爽朗,目光轻柔却是定定的看着王俊凯,“那我的告白,你要不要接受?”


 


临近午后的暖阳,像一只懒洋洋的猫,用它柔软的小爪子,一来一回的挠着心头上方。


 


王俊凯笑着接过那根缠成戒指模样的狗尾巴草,套在无名指上,用它毛茸茸的小尾巴挠了挠易烊千玺的鼻头。


 


“阿嚏——”


 


王俊凯的报复心可是很重的。


 


这本是他要干的事儿,却被人抢先一步,帮凶竟然还是一根不值钱的草。


 


 


 


多年之后,王俊凯对易烊千玺聊起了那天的感觉,他想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形容,于是索性懒得去想形容词儿了,直观简洁的告诉了易烊千玺。


 


那种感觉就好比,是心动过后的再次心动。


 


 


*


 


 


一九三七年  十一月


 


 


 


战火在身后肆意燃烧,炮声如雷,一枪枪震击着心脏。


 


外头仍有学生在义愤游行,高举着拳头和白色的字旗,明明知道身处炼狱,还依然如钢坚毅。


 


机枪扫射的声音刺穿人心,震耳欲聋。


 


那一声声高亢嘹亮的中国万岁,突兀而永远的消失在了被炮火熏染过后的上空。


 


奔走逃窜的百姓被日本兵用刀刺向胸口,血液喷涌,染红了一方中国土地。


 


生灵涂炭。


 


王俊凯趴在废墟之中,他的脸早已被灰土和鲜血糊得看不清原来的样貌,只有那双微睁着的眼睛,还亮着最后一抹希望的光。


 


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护身符,里头放着的东西干燥脆弱,那些打过弯、被折叠过的痕迹早已四分五裂,绿意不再,残破不堪。


 


唇角苦涩的弯了起来,他闭上双目,用他最后的意识和眼泪,对离他遥远的那个人表示歉意。


 


 


若我有让时光回流的本事,我希望世界上不再有战火。


 


我们永远都是当年不谙世故、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年郎。


 


 


-


 


 


“这些事,是抗战胜利后的几年我和你姥爷回镇上看小少爷的时候,听他无意间提起的。他一直守着老宅子,直到去世。日子过得太快了,那时候我的年纪最小,现在黄土都已经没到了脖子,当年宅子里的人估计早已不在了吧,我也许是唯一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了。”


 


夜里风有些大,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吊带裙,姥姥怕我着凉,便叫我和她一起回房再继续说之后的故事。


 


被她这么一提醒,我才发觉自己刚刚听得入神了。


 


我搀着姥姥走进了房间,看姥姥从床底拿出了一个皮质的行李箱。


 


那行李箱看起来有些年岁了,样式也十分复古,不像我们二十一世纪生产出来的东西,兴许是姥姥年轻时就有的吧。


 


沧桑的手指打开行李箱上的锁,姥姥从一堆物品的最下方抽出一本泛黄了的旧书。我看见她打开书,拿出了夹在里头的一张照片,递给我。


 


我接过来后,首先看到的是照片背面有些模糊了的钢笔字。


 


 


「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


行过许多地方的桥


看过许多形状的云


喝过许多种类的酒


 


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人」


 


 


这是沈从文写给她爱人的情诗,我曾在书上看到过。


 


摘抄诗句的字体遒劲有力而不失隽秀,像是倾注了所有的力气,却又只是想平平淡淡的说与某个人听。


 


 


姥姥看着照片,告诉我说,大少爷离开了小镇多少年,他就在那儿等了多少年。


 


 


我怔怔的点了点头,看来写这些字的人,是那位姓易的先生。


 


我忽然明白过来,为什么小时候姥姥说即便易先生离开了那座小镇,她也不可能有机会和他在一起。


 


那份爱是该有多沉,才会让他甘愿在那里孤独的等待一生?


 


 


战争打不散爱情,它是不分年龄性别的。


战乱时期的爱恋似乎更让人肃然起敬。


 


 


我将照片翻了过来。


 


尽管泛黄的黑白照片已经被岁月磨去了半边背景,却仍是清晰可见照片上的内容。


 


 


照片正中央是两个十几岁的少年,一个温和若玉,一个清俊如峰,穿着相似的长衫,回眸在飘着落叶的清幽深巷里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一九三七年  八月


 


 


易烊千玺这回是真的生气了,不过他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太担心。


 


现在在上海周边的人哪个不是撒了腿的往外头跑,哪有人傻乎乎的往枪口上撞的?儿时的情谊他也很看重,但是对他而言,王俊凯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。


 


所以这回易烊千玺干脆跑到祥叔的老宅子里躲了起来,反正他知道王俊凯是不可能就这么搁下他直接去上海的,定会来这里找他。


 


既然在家里说不通气,那就到外头来商量。


 


谁知后来王俊凯把祥叔搬了出来,要祥叔把他赶了出去,他才百般不乐意的跟王俊凯回了家。


 


 


离家五天,一个人躲在简陋的老宅子里茶饭不进,刚入家门易烊千玺就病倒了过去。


 


他从小就没生过什么病,这一病倒好,直接卧在床上起不来了。


 


王太太急得不行,这领养的儿子也是她一手拉扯大的,十几年过去早已是比亲生的还要亲。


 


好在大夫说,小少爷只是因为连日未进食,又加上天气热中了暑,这才生了病。吃几副药调理一下就会好了,并不打紧。


 


听到这里,王太太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。


 


 


刚过晌午,知了不知道躲在哪棵树里头鸣个没停,阳光正毒,将院子里桂树的叶子照得油亮。


 


王俊凯走进易烊千玺的房间,将端着的米粥轻放在圆木桌上,走至床沿坐下,拍了拍还在熟睡的易烊千玺的胸口,温声道:“吃了再睡。”


 


床上的人似是没有听见,不给任何反应。


 


王俊凯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,“我待会儿就去上海了。”


 


意料之中的,易烊千玺一下就把眼睛给睁开了,翻坐起来瞪着王俊凯,“我不准!”


 


只有在被王俊凯气极逼急的时候,易烊千玺才会失了他温润的性子。


 


“好,那你先起来把东西吃了。”王俊凯应允着,起身把米粥端到了易烊千玺面前,不急不慢的问他,“要我喂,还是自己吃?”


 


易烊千玺没有接过,只是凝着眉心,郑重其事的模样像在恳求王俊凯,“我说真的,你不要去。”


 


“刚才逗你的。”王俊凯舀了一勺粥,轻轻吹了吹,送至易烊千玺嘴前,“我想明白了,不去。”


 


易烊千玺不可置信的瞪着他。


 


“没骗你。”王俊凯叹息一声,放下碗,认真的与易烊千玺四目相视,“我若不那样说,你怎会舍得起来?”


 


“……”易烊千玺的眼神一下子忽闪了起来,咬着唇不甘的别过了头。


 


 


其实王俊凯早就看穿了他,中个暑而已,有哪个男人会一直卧病在床这么多天的?


 


这不过都是易烊千玺想要拖住王俊凯的笨蛋伎俩罢了。


 


 


“为什么想通了。”易烊千玺仍是不相信王俊凯真的放弃了,紧逼不舍的问道。


 


王俊凯无奈,只得诚实的解释道:“昨儿个夜里被娘骂了顿,怕她一口气吊不上来,我也得跟着折寿。”


 


“胡言乱语。”易烊千玺带着怒意的眼睛再次瞪向王俊凯,“你这话要是被娘听见,准会罚你去祠堂里跪上一宿。到时候你站不起来了,看你还怎么去上海。”


 


“是是是。”王俊凯顺着易烊千玺的话连连点头,又将米粥端了过来,笑道:“所以啊,为了我们都能长命百岁,活给那些该死的日本人看,我决定还是不去上海了。”


 


易烊千玺接过碗,仍是半信半疑的看着王俊凯,“真的?”


 


“哥哥只会骗别人,几时真的骗过你?”王俊凯脸上的笑意深了些,欲伸手去捏易烊千玺的脸。


 


“哥你个头。”易烊千玺拍开他伸过来的手,自顾自的喝着粥,威胁的说:“你要是偷偷的跑了,我隔天就去娶了张老爷家的二小姐。”


 


王俊凯失笑,故意哭丧着脸道:“那我只能随便找棵树吊死了,为你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,我心甘情愿。”


 


“噗——”刚送入口中的粥差点吐了出来,易烊千玺笑着揍了王俊凯一拳,“要死死外边儿去,别死在家里。”


 


 


谁能晓得,当年易烊千玺这句无心的玩笑话,居然也会一语成谶。


 


 


 


喝完粥已是午后一点,两人在房里说了会儿话,王俊凯突然就说想听易烊千玺吹笛,易烊千玺便下床从书架上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只笛子。


 


这支笛子款式比较老了,但做工细致精良,且保养得很好,没有一点破损,看得出它的主人非常爱惜它。


 


“看来以后得多送你些贵重的东西。”王俊凯满足的看着易烊千玺。


 


“为何?”易烊千玺用一块素净的布擦拭着笛身,问道。


 


“这支笛子是我六七年前送你的吧?”王俊凯说着,见易烊千玺点了点头,便满脸笑容的接着道:“你这么宝贝我送你的东西,我当然得多送你一点。等到几十年一百年后,这可都成老古董了,光是这完好无损的卖相也够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吃香喝辣装财主的了。”


 


易烊千玺不赞同的拿笛子敲了一下王俊凯的脑袋,“钱奴!”


 


“我这叫投资。”王俊凯揉着被敲疼的脑袋,笑容依旧。


 


笛子已经擦拭干净了,易烊千玺一边试着音,一边问道:“想听什么曲儿?”


 


“你吹的都想听。”王俊凯坐在凳子上,单手撑着下巴,俨然一副忠实听众的模样,弯着唇等待易烊千玺的笛声。


 


“太久没吹都有些忘了。”易烊千玺略带惋惜的道,而后又扬起一个笑,“还好,耳熟能详的曲子总是记得的。”


 


王俊凯做了个请的手势,易烊千玺深吸一口气,在王俊凯的注视里缓缓吹起了笛。


 


 


只是易烊千玺吹的那首曲子幽幽绕耳,刺痛了听曲人的内心深处,惹得他眸中水汽朦朦,充盈了眼眶。


 


 


*


 


 


 


姥姥从抽屉里拿出很久以前妈妈送她的磁带机,我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,这还是我小时候流行的东西,现在早就买不到了,应该也能算是古董了吧?没想到姥姥还在用。


 


“小染,你帮我取一下放在木架最上层的那盒磁带。”姥姥对我说。


 


我走到窗前,伸手在木架的最上层摸了会儿,摸到一个硬邦邦的长方形塑料体,拿了下来。


 


这盒磁带的封面上写着《笛子独奏曲30首》,奶奶将里头的磁带拿出来,放进了磁带机里,娴熟的在几个键上按了按,一首曲子便从磁带机的喇叭口里传了出来。


 


也许是因为磁带和机子都太老旧了吧,混着一些影响原曲音质的杂音,偶时还会断断续续。


 


但这首曲子实在太过熟悉,我光是听前奏就立马听了出来。


 


 


 


“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


晚风拂柳笛声残,夕阳山外山


 


……


 


问君此去几时还,来时莫徘徊。


 


天之涯,地之角,知交半零落。


人生难得是欢聚,唯有别离多。”


 


 


 


这是我们小学音乐课时就学过的曲子。


 


那会儿只觉得朗朗上口,直到许多年前大学毕业离校的前一晚,和同学们抱在一起流着眼泪唱它的时候,我才真正的理解它里头含义。


 


 


 


夕阳挥手,芳草离情。


 


经此一别,不知何时再见。


 


亦不知能否再见。


 


 


李叔同的——《送别》。


 


 


 


*


 


 


 


一九三七年  八月


 


 


翌日。


 


 


当易烊千玺还在睡梦中时,他房间的门被人火急撩急的推开,接着便见王太太手中攥着一封已经拆开了的信,焦急的跑到了易烊千玺的床前,早已是哭得连话都不说清了,“千玺……千玺!你哥哥他、他——”


 


易烊千玺被她的模样吓到,连忙爬了起来,一边安抚着她,一边拿过母亲手中的信。


 


眉头已经皱成一团,他越往后读,心跳声就越如雷鼓,恐惧感如巨浪侵袭而来。


 


他最害怕的事,终于还是发生了。


 


 


连鞋也顾不上穿,易烊千玺翻身下床,刚想冲出门去,余光就瞥见桌子上有一封未拆开的信。易烊千玺想也没想的就将信封口撕开,迅速取出里头的信打开来看。


 


那上头是令人怒令人恼的王俊凯的字迹,写字的人像是犹豫了很久,最后只留下这两句话。


 


「对不起,千玺,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。


我定会毫发无损的回来,等我。」


 


 


易烊千玺又怒又怕,用力将手中的信捏成团,夺门而出,朝码头跑去。


 


 


王俊凯知道他这样做对不起易烊千玺,也对不起母亲,但他没有办法。他很想哪儿都不去,但他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。


 


当年他和易烊千玺是唯一被领养走的孩子,那个被领养的机会其实是他设计从另一个姓王的孩子那里夺来的。所以这么多年来,他一直对那些朋友有着歉意,他没办法坐视不理,更不忍心看他们死在刀枪下,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。


 


 


 


易烊千玺赶到码头的时候,岸边只有一位船夫,好像正准备回家的样子,易烊千玺连忙跳到船上,连气都顾不上喘,便急着对船夫说道:“陈叔!麻烦你送我出镇!”


 


“小少爷?”船夫讶异的看了他一眼,耸耸肩摇头道:“出不了了,今日凌晨水路已经全部封住了,那边的人进不来,我们镇上也出不去。”


 


“好端端的,为何要封道?!”害怕与担心令易烊千玺的大脑无法正常思考,他有些六神无主的急忙反问道。


 


“好啥呀!外头都打成这样了,要是不封码头,鬼子打进我们镇子可怎么办!”


 


这少爷怕是大早上头脑不清醒吧?船夫心里这样想着,但还是耐心的说道,“要我说,你就安心待在镇子里吧,至少安全啊!若是出去,一个炸弹轰过来,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哟!”


 


易烊千玺呆呆站在船上,完全慌了神,他当下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不管多远他都要追上王俊凯,就算是把王俊凯五花大绑也得把他绑回来!


 


 


 


“小少爷!你别跑啦!所有码头都是一样的!开不了船啊!”


 


不顾身后的人如何劝阻,易烊千玺毅然决然的朝另一个码头跑了过去。


 


 


 


轰隆隆——


 


这夏季的雷雨说来就来,像是一桶桶豆子从天上洒下来,打得人身上都有些发疼。


 


所有行人都是往能躲雨的地方跑,只有易烊千玺发狂的奔跑在一个又一个的码头之间。


 


直到最后一个希望也破裂,他才绝望的对着河水的远方,撕心裂肺的叫喊着王俊凯的名字,似是想要靠这叫喊声把王俊凯叫回来。


 


可是雨下得太大了,纵是他将喉咙都喊破,那三个字的名字也注定要淹没在这场雨里。


 


 


过了不知道多久,喊到他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,他才终于重重的跪在地上。


 


 


 


膝盖处传来的钝痛明显,易烊千玺突然恍然大悟。


 


原来王俊凯早就知道今日凌晨会封路!这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!


 


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消过要去上海的念头!


 


原来他昨天只是来跟自己告别,所以他听到那首曲子的时候才会流泪!


 


原来……太多的原来,易烊千玺只觉得脑袋重得快要爆炸了。


 


 


 


昨日吹笛子的时候,易烊千玺看见王俊凯眼里泛着泪光,便问:“你怎么了?”


 


王俊凯也没掩饰,边揉眼睛边笑了出来,“太好听了,都被你的笛声感动哭了。”


 


 


 


大雨毫不留情的打在易烊千玺的身上,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作自受。


 


他明明知道王俊凯是个说谎话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人,为何还会如此粗心的被王俊凯骗了去。


 


哪怕他当时多留一个心眼,也断然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场面。


 


最差的情况他都想过,即便王俊凯执意要走,不论如何他都会想方设法的跟过去。


 


 


可是现在,出镇的路就这一条都被封死了,他又该怎么办?


 


 


易烊千玺一点点的被无边黑暗所吞噬,脑袋一沉没了意识,晕倒在这场滂沱大雨里。


 


 


-


 


 


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二日,中国军队撤离上海,上海沦陷。


 


这个消息到十二月上旬才传到镇上,在此之前,王家一直用‘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’来麻痹着自己,在听到这个消息后,王太太直接就吓晕了过去。


 


整个宅子上下,只有王俊凯离开那日最不冷静的易烊千玺表现得最为镇定。


 


 


与王俊凯失联已经四个月了,其实易烊千玺隐约知道些什么,但是他拒绝接受。


 


因为王俊凯说过,去上海是他最后一次骗他。


 


他定会毫发无损的回来。


 


 


所以这一回,易烊千玺决定选择相信他。


 


他要等他。


 


 


*


 


 


姥姥没有再说下去,她的眼里有氤氲的泪,我走上去抱住了她。


 


 


我没有再问姥姥,易先生是怎么度过后半生的,因为我猜想我姥姥也不清楚。


 


而这,大概也只有易先生自己才知道。


 


 


几年之前,姥姥听闻易先生去世,便只身回到那座她生长过的老镇上,帮易先生料理了后事,将他的一些遗物带了回来——也就是装着那张照片的那个行李箱。


 


里头全是易先生东西,却唯独不见那支笛子和一封只有两句话的信。


 


易先生临终前说,别的东西他都不需要,但这支笛子和这封信,请一定要让他抱着一同入土。


 


 


我沉默了很久,对于这个故事,我有太多的话想说,只是哽在了喉头,不知如何开口。


 


末了,我抬起了眼,看着姥姥,“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写下来么?”


 


姥姥拉着我的手,停顿了好一阵子,才笑着点头,“我想他们会非常乐意。”


 


 


 


乡下的夏夜,除去蛙声和蝉鸣后,是漫长而寂静的。


 


等到姥姥睡下,已是过了凌晨。


 


我草草的洗了个脸,坐在窗台前打开了笔记本。


 


可是我迟迟不知该如何敲下这故事的开头,呆望着空白的文档近半小时,我决定起身去姥姥的房间。


 


房间开了一盏小小的壁灯,我看见那本书还没来得及被姥姥收回行李箱里,便走过去拾起它,将夹在里头的照片小心翼翼的抽了出来。


 


 


照片里的两张面容,依旧像之前看到的那样,带点青涩,充满了早春的朝气。


 


 


咚——


我的心脏倏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冲击着,耳边仿佛听到了晨钟暮鼓的声音。


 


 


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愣生生的将我牵引进了照片里,周围的光景以疾驰之速在倒退。


 


炮声、风声、水声、人声……如同被人按了快进键的歌曲一般掠进耳朵里,吟唱着一个世纪的变迁。


 


 


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,照片中的景色似在分秒之间被画笔上了颜色,像影片一样动了起来。


 


我看到照片里的两个少年,在清晨的上学路上被人叫唤着回头,树梢上有小鸟停留,咿咿呀呀的鸣着早。


 


咔擦一声,画面定格成了黑白,只是一瞬后,画面很快又动了起来,重新变回了彩色。


 


 


青色的石板路上,几片带着红晕的白色杏花瓣被曛暖的春风吹落。


 


顺着石板路往前望去,就见那头个子略高的少年,故作不悦的对这头叫唤他的人轻声喊着:“娘,要是你下回再这样偷拍,我可是要离家出走了。”


 


这头的女人举着不知从哪儿而来的相机,向少年身旁的另一个少年投去求助的目光。


 


“他不敢的。”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温润的梨涡,很是暖人心脾,“若他到时候正离家出走了,我也一定会替娘把他找回来。”


 


 


 


一幅幅鲜活在那个年代、那个江南水乡的画面,全在这一刹那完完整整的展现在我的眼前,脱离了我的想象,有了他们最原始的骨骼和脉络,最本真的血气和脾性。


 


 


我将照片放至书本里夹好,摆放在原来的位置。


 


离开姥姥房间,我拿起笔记本,浑身充满了源源不断的灵感与热情,将那些画面变成了文字,跃于纸上。


 


 


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,我打开了窗户。


 


月亮还未落下,天际已经开始泛起了白。


 


我望向遥远的天边,等待新生的太阳将那里染成鲜艳的红。


 


 


 


故事的最后,是江南大大小小的城市接连不断被沦陷的消息。


 


庆幸的是,这座小镇一直没被日本军发现。


 


它还是那样无声无息的待在水流深处,人们照样在那儿平和的生活着,却是战战兢兢的数着数过日子。


 


 


王家大宅尤其安静,表上无恙,其实每人的心里都绷着一根弦,生怕说错了话,伤了太太和少爷。


 


 


 


后来,听镇上的人说,他们每晚入睡前都能听到一样的笛声,不一样的曲子。


 


他们说不出那些曲子的名字,只知道它们时而悠扬时而悲切,似是为某个久离故乡,迟迟未归的故人作的。


 


笛声渺渺,不知倦怠。


 


夜夜回荡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,一曲连着一曲,绵绵戚戚,是道不尽的相思。


 


 


 


只是那吹笛子的人,再也等不到故人归来。


 


 




 


 


 


——  终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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